要害詞:錢鍾書
近讀國民文學出書社《錢鍾書選唐詩》,感到該書的出書對錢鍾書全體詩學不雅和全部唐詩研討裨益甚多。今朝,這部書曾經惹起讀者對錢選唐詩尺度的愛好和會商,茲就初讀所見,略談一二。
李商隱
在《錢鍾書選唐詩》里,李商隱以58首詩排在第3位,見出錢鍾書對李商隱詩的愛好。這個排名同李商隱在《唐詩三百首》里第4位的排序基礎分歧。
錢鍾書曾說起本身學詩的顛末:“19歲始學為韻語,好義山、仲則風華瑰麗之體,為佳人詩。”(吳忠匡《記錢鍾書師長教師》)這里提到錢鍾書年青時就愛好李商隱和清人黃景仁(字仲則)的詩體。錢鍾書既是佳人,又是學者。就佳人這一面,他愛好“虛負凌云萬丈才”的李商隱是很天然的。
李商隱的詩歷來號稱難解。後人每說“一篇《錦瑟》解人難”“獨恨無人作鄭箋”。李商隱在詩中愛好用典,一個典故接一個典故,一個故事連一個故事,後人稱之為“獺祭魚”。年夜意是說,就像獺捕獲到魚一條一條展放岸邊,好像祭奠擺設供品。
而錢鍾書早年的詩也是用典頗多,有時“非注莫明”。昔時,由于羅家倫知遇之恩,錢鍾書進了清華年夜學。后來他收到羅家倫的一首古詩,即給老校長回了一封信,稱贊羅家倫詩如“噴珠漱玉之詩,脫兔驚鴻之字,昔聞雙盡,今斯見之”。錢鍾書寫了一首七盡作為回贈,別的又抄了起初在清華唸書時所作的十首舊詩,一并寄給羅家倫。
這首七盡是:“快睹蘭鯨一手并,好漢馀事以詩叫。開花老樹枝無丑,食葉春蠶筆有聲。”錢鍾書自注:“吳蘭雪本少陵‘翡翠蘭苕、鯨魚碧海’語,自題其集曰《蘭鯨》,意謂酣放精微兼而有之。歐公云:‘下筆春蠶食葉聲’,宛陵云:‘老樹開花無丑枝’,故詩如此。”(《羅家倫師長教師文存》)
錢鍾書在和楊絳談愛情時代,也寫了良多有李商隱風味的詩(見《國風》半月刊)。在敵偽時代的上海,錢鍾書寫下了:“舊詩碧海彼蒼月,觸緒新來未忍看。”(《中秋夜月》)這里即化用了李商隱的“碧海彼蒼夜夜心”(《嫦娥》)。1948年3月,錢鍾書隨文明拜訪團往臺灣地域,在草山住了一個月,曾作“打鐘掃地亦清冷”(《草山賓館作》)詩句。原詩附小注:《樊南乙集序》,方愿打鐘掃地,為清冷山行者。這是李商隱在《樊南乙集序》里的話:“三年以來,損失家境,平居悶悶不樂。始銳意事佛,方愿打鐘掃地,為清冷山行者。”到了暮年,錢鍾書也依然愛好李商隱詩,好比他作于1989年的《閱世》,末句聚會場地是“留命滄海又一回”。這句化用了李商隱的“能夠留命待滄海?”(《麻姑》)
可以說,錢鍾書對李商隱詩的愛好,畢生未變。正如清代吳喬在《西昆發微序》里所說:“唐人能自辟宇宙者,惟李、杜、昌黎、義山。”李商隱之所以成為李商隱,在于他對心靈世界的開闢。而錢鍾書正處在“但開風尚不為師”的“五四”之后的大水中,這一點與李商隱的開風尚一脈相承。
錢鍾書很觀賞李商隱的“以文為詩”。李商隱曾獲得崔戎、令狐楚兩位今體駢文高手的加持,文章獨步古今。對他而言,詩歌只是副業,駢體公函才是主業,是他平生最為自信的本事。汗青學家范文瀾說過,只需李商隱的《樊南文集》可以或許存世,唐代的四六文即使所有的散佚也盡缺乏惜(《中國通史簡編》)。
錢鍾書以為,“七言排律散體昉于義山此篇”(《宋詩選注》),指的是《七月二十八晝夜與王鄭二秀才聽雨后夢作》:“初夢龍宮寶焰然,瑞霞明麗滿好天。旋成醉倚蓬萊樹,有個神仙拍我肩。少頃遠聞吹細管,聞聲不見隔飛煙。逡巡又過瀟湘雨,雨打湘靈五十弦。看見馮夷殊悵看,鮫綃休賣海為田。亦逢毛女無憀極,龍伯擎將華岳蓮。模糊無倪明又暗,低迷不已斷還連。覺來恰是平階雨,獨背冷燈枕手眠。”李商隱借黑甜鄉之幻化,比方出身之遭遇,這是實際的政治壓制在夢中的表現。這首詩講座場地前后辭意貫聯,音韻鏗鏘,音調合律,唯獨通篇不合錯誤偶,是以散體進律的勇敢立異。朱彝尊曾指出這首詩文體上的特色:“律詩而無對偶,古詩而葉今調,此格僅見。”(《李義山詩集輯評》)錢鍾書對此加以誇大。
周絢隆在《出書后記》里提到了錢選王初的一首詩。這首《青帝》全詩是:“青帝邀春隔歲還,月娥孀獨夜漫漫。韓憑舞羽身猶在,素女商弦調未殘。終古蘭巖棲偶鶴,歷來玉谷有離鸞。幾時幽恨飄然斷,共待天池一水干。”楊絳在這首詩旁批注:“鍾書識:年夜似義山,已開玉溪而無人拈出。”錢鍾書指出,這首詩作風與李商隱詩頗似,曾經開了李商隱表示的泉源。詩題就似李商隱的諸多無題詩標題,恰如從“錦瑟無故五十弦”中抽取前兩字為標題的《錦瑟》。
錢鍾書以為,《錦瑟》放在李商隱的詩集卷首,實在相當于一篇自序。在《錢鍾書選唐詩》里選李商隱詩中,《錦瑟》仍然是第一首,楊絳抄寫時光為“一九八九年三月八日”。
錢鍾書對李商隱《錦瑟》做出了無以復加的評價:“李商隱《錦瑟》一篇借比興之盡妙好詞,究風流之甚深密旨,而一唱三嘆,遺音遠籟,亦吾國此體盡群超倫者也。”“義山詩《錦瑟》一首,實已臻于詩歌藝術至高之境。”(《談藝錄》)
白居易
李商隱的詩用典頗多、艱澀昏黃。白居易的詩知曉易懂、老嫗能解。而白居易卻極喜李商隱詩,甚至說下世要托生為李商隱的兒子。他倆瞭解在年夜和三年(829年),李商隱時年18歲。那時白居易剛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洛陽,時年58歲。
錢鍾書靈敏地看到這一點。他舉白居易向往李商隱的例子(參看《苕溪漁隱叢話》前集卷一六引《蔡寬夫詩話》)以為,對一個和本身的作風盡然分歧或相反的作家,喜好而不疏忽,仰企而不拋棄,文學史上不乏這類特別的事。
錢鍾書選了白居易的《長恨歌》,也選了李商隱的《馬嵬》(二首錄一)。
中晚唐以后,詩人對玄宗的穢行年夜都諱莫如深。白居易對唐玄宗霸占兒媳——壽王李瑁的妃子楊玉環時,也是采取了為尊者諱的立場,李商隱卻偏偏把譏諷的鋒芒直指最高統治者:“龍池賜酒敞云屏,羯鼓聲高眾樂停。夜半宴回宮漏永,薛王陶醉壽王醒。”(《龍池》)白居易把安史之亂的義務回結到楊貴妃身上,為玄宗擺脫。同時的陳鴻《長恨歌傳》、杜牧《過華清宮》也是這般。《新唐書》也說,玄宗之敗是由於楊貴妃,“男子之禍于人者甚矣”。而李商隱以為玄宗才應當負這個義務:“若何四紀為皇帝,不及盧家有莫愁?”(《馬嵬》)
李商隱和白居易在釋教的看法上也分歧。白居易深信本身可以托生為李商隱的兒子,還把詩集寄存在寺廟:“安知我他生不復游是寺,復睹文雅,得宿命通,省本日事。”(《洛中集》)。這是小乘釋教的看法。而李商隱從小愛好年夜乘釋教經典,特殊是進川后由小乘境界趨勢年夜乘佛法。他暮年的詩年夜都滲透著年夜乘釋教精力。正如鄭燮所說:“李義山,小乘也,而回于年夜乘。”(《與江賓谷江禹九書》)
錢鍾書對白居易和李商隱的詩異樣重視,這可見出他非同平常的目光(錢鍾書《中國詩與中國畫》)。在《唐詩三百首》里,白居易僅以6首詩排在第11位。曹雪芹祖父曹寅編《全唐詩》時,選了白居易2600多首詩,是唐詩人里存詩最多的。而在《錢鍾書選唐詩》里,白居易以184首詩,高居第一位。
杜甫與李白
錢鍾書從小熟讀《唐詩三百首》:“余童時從先伯父與先君唸書、經、史、古文而外,有《唐詩三百首》,心焉好之。”(《槐聚詩存》)在《唐詩三百首》里,杜甫以39首排第一,李白以29首排第二。而在《錢鍾書選唐詩》里,杜甫以174首排第二,李白以23首僅排在詩人的第20位。
後面說過,錢鍾書年青時愛好李商隱和黃景仁的詩,到歐游回國后,錢鍾書詩的作風頗似杜甫和金人元好問:“其后游歐洲,涉少陵、遺山之庭,眷懷家國,所作亦往往似之。回國以來,一變舊格。”(吳忠匡《記錢鍾書師長教師》)在《圍城》里,錢鍾書借董斜川之口,提到的年夜詩人就包含杜少陵(杜甫)、李義山(李商隱)。在錢鍾書看來,只要李商隱才是真正繼續了杜甫。他在《談藝錄》里指出,惟義山于杜,無所不學,七律亦能兼茲兩體。
錢鍾書選李白的詩多少數字雖少,但并不代表他不重視李白。在排位第二的杜甫詩里,錢鍾書就選了5首杜甫寫李白的詩:《夢李白二首》《贈李白》《春日憶李白》《天末懷李白》。錢鍾書批駁蘇曼殊對中西文學的看法只是皮相:“蘇曼殊數以拜倫比李白仙才,雪萊比長吉鬼才。不知英詩鬼才,別有所屬。”(《談藝錄》)可見,錢鍾書是承認中國文學史對李白仙才、李賀鬼才的評價的。
還好比,對詩人任華(生卒年不詳),錢鍾書賜與高度追蹤關心,任華僅存三首詩所有的進選。這三首詩是:《寄李白》《寄杜拾遺》《懷素上人草書歌》,而李白為懷素也作有《草書歌行》。這里或許有存史的考量?
1948年,錢鍾書出書《談藝錄》,開篇即說“詩分唐宋”,“唐詩多以豐神色韻善於,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”。他以為,現實上唐朝的杜甫、韓愈、白居易、孟郊等年夜詩人,實是唐代開宋調的人。這里,我們也可以看出,錢鍾書似乎并不籠統地以為唐詩比宋詩好,而是更偏心“以筋骨思理見勝”的宋詩。而“以豐神色韻善於”的唐詩,天然是李白為最勝。可是這并不合適錢鍾書的口胃。他偏心白居易的詩,以為既能敘事井井,又會說理娓娓,和神韻派更是交淺言深(《七綴集》)。
選李白詩絕對較少,能夠是晚期選詩過嚴,故初唐、盛唐詩選的絕對較少;但更能夠是錢鍾書愛好口胃在中晚唐詩,如他自幼愛好李商隱詩,故中晚唐選詩甚多。這正如一小我的口胃,在家鄉在幼時構成后,往往長年夜了亦難以轉變。
其他詩人
《錢鍾書選唐詩》是從5萬余首唐詩中選出的。白居易的詩最不難懂,錢鍾書為什么要選最不難懂的詩?我們或允許以從《宋詩選注》時的尺度正面窺見此中的機密。
楊絳說:“鍾書選注宋詩,我曾挺身而出,愿充白居易的‘老嫗’——也就是最低尺度;假如我讀不懂,他得彌補注釋。”(楊絳《記錢鍾書與〈圍城〉·錢鍾書寫〈圍城〉》)這種情結,能否影響了錢鍾書的選詩。既然是為楊絳而選,天然分歧于錢鍾書之前介入的《唐詩選》,是由所有人全體決議的。此次不消斟酌到引導、市場和讀者需求。當然久遠看,也許會在此次選詩基本上,錢鍾書再次精選作注出書。
《胡適之師長教師暮年說話錄》里說,胡適以為錢鍾書的《宋詩選注》,是依據清人《宋詩鈔》選的,“他是居心選些有關社會題目的詩,不外他的注確切寫得不錯。仍是可以看的”。此次錢鍾書選唐詩,更重視生涯自己的詩,好比他選白居易、李商隱的詩,以這兩人暮年分辨在洛陽和蜀地的閑適詩居多。其視野固然分布在全唐,但追蹤關心核心重要在中晚唐。除盛唐詩人杜甫之外,錢鍾書關于初唐、盛唐其他詩人的闡述很是少,選詩也絕對較少。
對瑜伽教室中唐詩人韓愈、孟郊、張籍、白居易、元稹、李賀,錢鍾書均有分歧1對1教學水平的闡述。而在《錢鍾書選唐詩》中,韓愈24首,孟郊37首,張籍19首,元稹45首,李賀20首,多少數字都相當可不雅。
除失落李商隱、溫庭筠、皮日休、陸龜蒙以外,晚唐詩人罕用古典。錢鍾書以為,這是一個典範的小我作風和時期作風不相分歧的例子。他選了晚唐用典詩人溫庭筠31首,皮日休11首,陸龜蒙31首。
學界多把錢鍾書劃為宋詩派,以為錢主宋詩,而疏忽其對唐詩的全體研討。錢鍾書著眼于全部詩歌成長的文學史不雅,指出宋詩變更于唐,唐詩與宋詩只是詩歌兩種分歧的作風,屬于兩種分歧的審美旨趣,沒有家教孰優孰劣、高低貴賤之分。這恰是錢鍾書提出“詩分唐宋”真正的意圖。
總之,《錢鍾書選唐詩》的出書,可以很好地輔助我們考核錢鍾書的詩學不雅中對唐詩的全體不雅照,這有助于對錢鍾書全體詩學不雅的深刻研討,這些研討結果又可以推動并深化對唐詩學的研討。